作者 | 張楠茜
編輯 | 劉景豐
今年7月底，巴黎奧運會女子200米自由泳預賽中，17歲的沙特游泳運動員馬沙爾·阿耶德創(chuàng)下了2分19.61秒的個人最佳成績，獲得了第六名。馬沙爾是第一位代表沙特阿拉伯參加奧運會游泳比賽的女性運動員，這一成績不僅是她的個人突破，也是沙特阿拉伯體育史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。
沙特游泳運動員馬沙爾·阿耶德
曾經(jīng)，沙特阿拉伯的女性不被允許在公開場合運動，女性健身房無法獲得合法的營業(yè)執(zhí)照。想要健身，只能秘密藏進擁擠的補習中心、網(wǎng)吧，打著美容的旗號偷偷進行。
但這十幾年間，一切發(fā)生了巨變。
如今，沙特幾大城市的女性健身房蓬勃發(fā)展。脫下罩袍的沙特女性，穿著符合宗教習俗的健身服裝，去專業(yè)健身房騎車、練瑜伽，揮灑汗水。
這和沙特阿拉伯提出的2030 愿景直接相關。2030 愿景被譽為沙特的改革開放，包含一系列對體育運動的提振政策，是女性健身市場的增長引擎。其核心原則——經(jīng)濟多元化、社會發(fā)展和健康的生活方式，都有利于女性健身行業(yè)的崛起。
有機構預測，沙特阿拉伯健身市場規(guī)模預計將從2023年的約9.69億美元增至2032年的26.39億美元，包括健身服裝、健身器材等在內的細分市場頗具潛力。
就在日前，2024年沙特利雅得國際體育用品展也落下帷幕。海灣國家對于體育競技尤其情有獨鐘，足球、籃球、板球、賽駱駝、賽馬、拳擊、乒乓球、網(wǎng)球、游泳、摔跤等是目前沙特和中東國家最流行的體育運動。而這其中，近年來變化最大的是女性體育項目的蓬勃發(fā)展。
今年9月下旬，沙特阿拉伯舉行了第94屆國慶日，一百多位自行車騎手舉著綠色國旗環(huán)游公路。其中，在頭盔里裹著綠色頭巾、身穿長褲長袖的的女性騎手格外亮眼。Faygah就是其中一名，她的綠色頭巾在臉龐旁邊隨風飄揚，騎行褲包裹小黑裙，倒并不妨礙蹬騎。
已經(jīng)是幾個孩子母親的Faygah，現(xiàn)在生活在沙特最繁華和開放的城市吉達。她經(jīng)營著一家烘培店，和一大家子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。騎行是Faygah在空閑時間最愛的運動，此外，F(xiàn)aygah還喜歡打網(wǎng)球、健步走、游泳等健身項目。
在沙特阿拉伯，越來越多像Faygah這樣有錢有閑的城市女性，從家里走向健身房和戶外，開始運動。
在沙特，女性的肥胖水平遠高于男性，因為她們沒有男性那樣在戶外活動的自由。生活在沙特東部省份城市庫巴的Fatima，對沙特阿拉伯女性的亞健康情況直言不諱。
Fatima十八歲時胖到兩百六十斤；她十九歲時，父親死于肥胖疾病。
Fatima的觀點也有現(xiàn)實的數(shù)據(jù)支撐——沙特阿拉伯是全球肥胖患病率最高的國家之一，根據(jù)世衛(wèi)組織2023年的一份報告，沙特阿拉伯王國的超重率為68%，女性高于男性，此外，女性的肥胖患病率高達39.5%。
而由沙特王國近年來主導的2030愿景，逐步取消了對女性參加體育運動的限制，并積極鼓勵女性參與體育運動。
運動，不僅有助于女性健康，也具有巨大的市場潛力。據(jù)Astute Analytica的最新研究，沙特阿拉伯健身市場規(guī)模預計將從2023年的約9.69億美元增至2032年的26.39億美元。雖然目前沙特的健身房，還是以男性為主要目標客戶，但自2015年以來，女性對體育運動的參與率也增加了超過150%。
現(xiàn)在我們有更多的體育比賽，女性可以體育活動的空間也更多了。利雅得的年輕白領Hanan告訴霞光社。在她工作的利雅得中心商圈附近，分布著大大小小、各種類型的健身房。
在沙特，健身中心主要分為兩類，大牌會員連鎖和小眾獨立式。前者利潤豐厚，占據(jù)了絕對的市場份額。后者則以男性專用、女性專用、混合健身房和CrossFit中心的多種形式吸引了大量會員，正在快速增長。
阿聯(lián)酋最大的健身品牌GymNation，今年在沙特阿拉伯計劃開設六家健身房。近日，該公司宣布，已有超過12萬人注冊會員，其中第一階段的1.2萬會員資格在72小時內售罄，打破了中東健身房品牌開業(yè)前的所有銷售記錄。
此外，沙特健身公司Leejam在吉達開設有一家超過三千平米的女性健身中心，美國的精品健身公司Xponential也在首都利雅得成立了一家女性專用健身房。
不過這些大牌的私人健身房都采取會員付費制，價格不菲，不是一般的普通家庭能夠負擔得起的。這也從側面說明，沙特離真正的全民參與運動還有很長的距離。
此外，研究機構Ken Research預計，首都利雅得將占據(jù)沙特阿拉伯約一半數(shù)量的健身房，1個月和3個月的會員服務會產(chǎn)生約45%的收入。
Fatima是一家名為Fit Studio 55的小型獨立健身房的創(chuàng)始人。她的會員里，有公司職員、企業(yè)創(chuàng)業(yè)家、金融科技行業(yè)的程序員等等，她們代表著沙特阿拉伯女性的新力量。在忙碌的工作和家庭生活之后，來到健身房，練習瑜伽、piloxing、室內團體自行車、hiit，她們能獲得短暫的自由。
Fatima的健身房會根據(jù)會員的不同需求，為之定制訓練計劃。而在沙特，像這樣如雨后春筍般冒出的小型獨立健身房，都走向為顧客提供更為人性化和定制化服務的趨勢。
多年來，F(xiàn)atima不遺余力地在社交平臺上倡導女性健身，卻收到許多惡評。
有網(wǎng)友指責她不算純正的沙特人，因為她母親是外國人；還有人罵她在海外接受過教育，用這些西方思想腐蝕年輕的沙特女孩……她感受到這個發(fā)源于駱駝和石油的古老國度下，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。連家人也勸她收收聲，她一度灰心。
的確，對于這個恪守著伊斯蘭教義、在中東地區(qū)堪稱保守的阿拉伯王國來說，女性走向大眾化的體育運動，也就是在最近十來年才邁出步子。
由于宗教文化習俗和歷史原因，沙特女性曾被禁止在公共場合進行體育運動。直到2017年，沙特婦女還被禁止出現(xiàn)在體育場觀看比賽。2012年倫敦奧運會，是沙特首次派出女運動員參賽。
十幾年前，作為女子健身行業(yè)的先行者，F(xiàn)atima為了獲得合法的健身房營業(yè)執(zhí)照，與沙特東部省年輕女企業(yè)家協(xié)會一起聯(lián)系當時的體育部長。部長聽過她介紹體育行業(yè)的數(shù)據(jù)和事實后，很快便批準成立。
她有點意外，問，為什么沒早點給女子健身房發(fā)牌照？
因為沒人問。部長簡單地回答說。
2017年，女性參與體育運動的規(guī)模顯著擴大，當時的國王授予女性建立女子體育俱樂部的權利，但前提是須遵守特定的法規(guī)和條件。此外，沙特還在公立學校逐步開設針對女學生的體育課。
雖然每一步都舉步維艱，在國際上，沙特女子體育運動的面貌正在緩慢改善。
2012年倫敦奧運會，沙特派出女性運動員參賽，賽前需要穿戴符合教法，也要經(jīng)家長同意。2018年，WWE在沙特舉辦，沙特女性運動員穿著包裹全身的服裝打比賽。2022年，沙特阿拉伯女子足球國家隊贏得首場國際比賽，同年12月，沙特申辦2026 年亞足聯(lián)女子亞洲杯。
在這期間，公主Reema bint Bandar Al Saud發(fā)揮了不可或缺的力量。2017年，Reema公主擔任沙特體育總局女性事務副總裁，致力于提高女性體育參與度。她在全國發(fā)起多個女性體育項目，并創(chuàng)辦沙特阿拉伯第一所女子體育學院，還主導開發(fā)專門針對女性的體育設施等。
在國家主導、政策和資金的大力支持下，從各種層面來看，如今沙特阿拉伯女性們參與各種運動的機會和獎金，都越來越多了。
去年，由PIF（沙特阿拉伯公共投資基金，是該國的主權財富基金）主辦的阿美沙特女子國際高爾夫錦標賽宣布將總獎金提高至500萬美元，與相對應的男子賽事獎金持平。此舉意在強烈支持女子高爾夫運動，并推動高爾夫運動更加平等。此外，沙特高爾夫俱樂部還發(fā)起了一項計劃，為1000名沙特女性提供首次進入高爾夫俱樂部打球的機會。發(fā)布后四天內，就收到了超過500個報名。
Abrar Bukhari是沙特跆拳道黑帶五段國家隊運動員，創(chuàng)立了Above and Beyond沙特武術館，專門面向婦女和兒童，也是沙特首家此類場館。她說希望借助傳播跆拳道這項體育運動，幫助人們打破他們面臨的障礙和限制。
沙特阿拉伯發(fā)生了積極的變化，我從國外回來，生活方式也沒什么大的變化。英國出生的沙特女性Alaa，這幾年回到吉達工作。她告訴霞光社，她在吉達認識了許多外派到沙特的年輕人，大家休閑時會一起去餐廳、爬山、健身。她在英國的駕照，也能在沙特用來開車。
這幾年，沙特還在熱火朝天地修建體育基建設施。Alaa的直觀感受到是，吉達有平坦整潔的專用步道和慢跑道，即便是到了晚上也燈火通明，一些沙特女性每天都會和朋友出來健步走。
在利雅得、吉達這樣的大城市，沙特政府正在斥巨資修建體育基礎設施，舉辦國際性的大型體育賽事——這也是沙特2030愿景的一部分，旨在通過體育賽事吸引全球游客，推動旅游業(yè)發(fā)展。
利雅得的薩勒曼國王體育場計劃于2029年建成，將擁有九萬多個座位，是全球最大的體育場之一。
而由中國鐵建和SAMA公司承包的吉達體育場及周邊體育村，將用于舉辦2034年沙特足球世界杯賽事——也是為了這場賽事，沙特阿拉伯預計耗資數(shù)千億美元，打造15座場館，其中包括11座新建場館。
9月下旬的這天，F(xiàn)aygah跟隨主要由男性構成的騎行隊伍，在海綿狀平緩起伏的海灣區(qū)公路上前行，日光灼熱，空氣干燥，他們快速經(jīng)過高大現(xiàn)代的玻璃外墻辦公樓和整齊排列的低矮住宅。
Faygah不僅參加國慶節(jié)的活動，也會參加吉達騎行團日常活動。近幾年，騎行運動在沙特阿拉伯日益流行，各大城市都出現(xiàn)了各種比賽和騎行團體。
據(jù)《沙特公報》報道，官方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每周騎行人數(shù)占沙特人口的1.1%，其中 32%為女性。2020年，沙特阿拉伯舉辦了首屆女子自行車錦標賽，超過 1000 名女性參加了在吉達、利雅得、科巴爾舉行的全民運動自行車賽。
拍攝于2012年的電影《瓦嘉達》，講述了沙特小女孩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一輛自行車的故事。電影里，這位勇敢的小女孩經(jīng)歷爸爸另娶新歡、《古蘭經(jīng)》比賽錯失獎金、媽媽的蛻變成長等等事件，最后終于擁有了夢寐以求的綠色自行車。在利雅得的街道上，她將車輪蹬得飛快，黑色的罩袍隨風呼呼響。
十多年過去，沙特女性已經(jīng)可以在公開場合騎行，市場上卻沒有和女性騎行運動配備的專業(yè)服飾。19世紀至今，宥于社會傳統(tǒng)、道德和宗教教義，女性的騎行服裝一直存在各種爭議。
阿卜杜勒阿齊茲國王大學的研究者，曾針對52名沙特女性騎行愛好者進行調查，幾乎所有受訪者都喜歡尊重伊斯蘭教義和傳統(tǒng)習俗的騎行服裝，超六成的受訪者傾向于穿著類似Abaya（簡單寬松的長袍式連衣裙，覆蓋了除頭腳和之外的整個身體）的服裝騎車。超過八成的人則表示，沒有沙特商店提供這種類型的服裝。
騎行服裝的匱乏，一定程度上反映著被古老傳統(tǒng)束縛的中東女性，擁抱現(xiàn)代運動時遭遇的尷尬。
最近，PIF斥巨資、沙特公主Reema擔任董事長的健康品牌Kayanee經(jīng)過調研也發(fā)現(xiàn)，沙特女性很難找到合身的運動服，因為市面上90%的健身服，都是使用不符合她們身體情況和需求的尺碼系統(tǒng)設計的。
一些人看到了其中蘊藏的機遇，已經(jīng)開始行動。
五年前，沙特公主Sara Al Saud創(chuàng)立的老牌健身中心NuYu，就開發(fā)了自己的運動服裝產(chǎn)品線——專為沙特女性設計，結合時尚與功能性，滿足女性在健身和日常生活中的需求。Kayanee的官網(wǎng)上，則已經(jīng)展出多款由西方大師所設計、專為沙特女性打造的，符合道德規(guī)范、時尚且實用的運動服。
沙特運動先鋒Fatima多年前也瞅準了沙特女性運動服裝的市場。她創(chuàng)建了Tima Love Life，健身服經(jīng)過定制，貼合中東女性的身材曲線，面料可拉伸至原尺寸的40%，以覆蓋更大的身體面積。Fatima的服裝流水線在巴西生產(chǎn)，沙特的消費者可以網(wǎng)購或者在幾家商場的線下門店買到。
如果說沙特女性運動服裝是一個尚未被打開的細分市場，在其更廣闊的背后，還有正在增長當中的沙特阿拉伯體育器材市場。Statista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24年，沙特阿拉伯體育器材市場的收入達到10.63億美元，預計未來五年里，該市場的年增長率將達到5.90%。
一些中國體育器械企業(yè)，也看到了這個機會，紛紛把出海的目光看向沙特。比如國內機器人明星企業(yè)宇樹科技，就研發(fā)了一款名為Unitree PUMP的健身泵，在中東頗受歡迎。
Fatima所在健身房的明星產(chǎn)品是一款動感單車，她自己就是通過spinning而得到蛻變。
很難想象，現(xiàn)如今身材結實、擁有肌肉線條的Fatima，曾是一個132公斤的女孩，動感單車十分鐘就累得氣喘吁吁。她最初不能理解，騎著一輛哪兒也不能去的自行車，跟瘋了似的，能有什么樂趣？
回想曾經(jīng)每周數(shù)萬次的騎行蹬腿，汗如雨下，F(xiàn)atima堅持下來了。當她在房間里騎車時，仿佛和整個世界隔離開，頭腦清醒，只有一個目標，就是蹬腿再蹬腿。她也漸漸明白，運動的真諦不只是減肥，而是在堅持和付出中逐漸理解自我，保持真我。
沙特女性身處世界上最艱難的環(huán)境當中，但每一天，她們都令我驚訝和感到鼓舞。Fatima說。因為運動，她面對生活中的其他挑戰(zhàn)也更具備勇氣。她想將這樣的體驗，帶給更多正在親歷國家社會變革的沙特女性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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