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幾年,很多企業(yè)把出海當成尋求第二增長曲線的方式。但是,海外市場真的是一塊巨大的肥肉嗎?出海熱的背后,藏著哪些生意陷阱?我跟二級市場投資人周玖洲老師做了期播客,聊了聊他的想法。
介紹一下,玖洲擁有十年頂級投資機構工作經驗,在中金、華夏基金、大型私募等擔任投資經理、分析師。他是國內最早一批關注全球新興市場,做出海投資的二級市場投資人,如今也在做全球資產配置投資。他對于全球市場的思考和判斷,應該能帶給大家一些啟發(fā)。
01、新加坡適合當創(chuàng)業(yè)地嗎?
我們對出海最大的誤判,就是認為海外什么都比國內好。
比如,現在一說出海,很多人就會想到新加坡。
新加坡輻射東南亞,又是金融中心,甚至會出現新加坡是世界金融中心之一,香港是世界金融中心廢墟的對比言論。但新加坡真的適合企業(yè)作為出海地嗎?
基于我們自己的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在新加坡摸爬滾打的經驗教訓,我可以明確的告訴大家,新加坡不適合作為創(chuàng)業(yè)地,它的生意會局限在某些特定的種類里面。
甚至對投資人來說,新加坡本身的市場容量都是有限的。它可以發(fā)揮的作用是,成為一個中立落腳地,進行金融周轉。我們在新加坡設立的投資機構,最終投的東西還是回到了北美、歐洲、香港、大陸。所以,真的去新加坡做一門生意,在那個地方組建團隊、招人從頭開始做,不一定會比國內做得好。
而且,新加坡作為發(fā)達國家,對中產階級的保護是非常強的,他們會要求更好的福利和待遇,這意味著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在那會面臨更高的人力成本。像國內996、加班加點這些事,到了那些地方你真的不要想了。
所以,新加坡,不適合初創(chuàng)企業(yè)或者小規(guī)模創(chuàng)業(yè)者去那兒淘金。因為你承擔不了這么高的成本,同時你會發(fā)現你的同事們很厭惡卷,他們講究的是生活和工作的平衡。
相對而言,新加坡更適合比較大的企業(yè),比如字節(jié)跳動、Shein,把總部或者某一塊業(yè)務搬過去,獲得更強的資金便利性、增加接觸到投資人的豐富性,更好地進行業(yè)務布局。
前兩年投資圈很多投資人都奔赴了新加坡,如今他們都在慢慢收縮團隊。倒不是說大家覺得新加坡不重要,不布局了,只不過可能沒有當年想得那么美好,要布局那么大。
有的人租一整層辦公樓,實際只需要用一半,剩下的一半團隊可以先撤掉;有的在進入新加坡后,又在東南亞等地區(qū)深耕落地,所以也在縮減新加坡團隊。
一方面是因為新加坡成本高,一方面也因為新加坡市場整體體量有限,很難把生意做大。這就好比沒有做股市投資的人會說,我要投新加坡股市。相比之下,豐富性和體量更強的港股,不管大小都會是全球資產的一個配置點。在新加坡慢慢回撤的資源,也會再回到有生意的地方,比如中國香港、澳門或者中國大陸。
總結一下,真正有生意的地方還是草莽之地。像新加坡這種城市結構比較完善、社會秩序非常優(yōu)良、有一定等級體制,看似政策非常開明、非常穩(wěn)健的地方,其實沒有你想象中那種西部牛仔創(chuàng)業(yè)精神,它生意的切入點是非常窄的、甚至空間也是非常小的。
02、香港是沒人來的金融廢墟?
很多人看到香港的房價在跌、房價指數也在跌,就覺得香港沒戲了,把香港稱為沒有人來的國際金融廢墟,我覺得這是一個誤判。
因為香港房價在跌,但另外一面,香港房屋租金是在漲的,而且漲得非常厲害,這些年來香港的人其實增多了,只是他們來了租房不買房而已。
所以,你對香港形成什么判斷,取決于你用什么樣的角度、采納了什么樣的數據。我在香港這半年,覺得它是一個充滿生命力、生意機會很多的地方。
當年香港吸引的大部分是以 banker 為主的金融人,這一兩年的情況相對特殊一點。因為香港放寬了可簽證的上限,來的人的背景會相對豐富或者說復雜,有銷售、科創(chuàng)企業(yè)、金融投資的家族辦公室。
但香港就業(yè)市場體量有限,很多人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去做自己想做的工作,會選擇保險這個相對開放的體系作為緩沖,未來一兩年再分散到不同產業(yè)的中去。
所以,香港走下坡路其實應該打個引號。比如香港房地產走下坡路的原因是它過去上坡路走得太順、太高、太久了,但任何事情都是有周期的,當下行周期走完后,你也能預期到它還會有下一個上行周期。
我認為,香港目前這個階段,更適合在投資界或者投資圈有一定積淀的人來。在香港,他們能接觸到更廣泛的投資工具,比如在大陸做起來有很多限制的QDII基金,在香港做的話限制是非常少的。
03、東南亞真的相當于 20 年前的中國嗎?
東南亞確實相當于 20 年前的中國,但要打個引號。因為存在人均收入或者消費能力的限制條件。
從消費角度,我們可以理解為隨著經濟的快速發(fā)展,他們國家的居民有錢了,人就要開始消費了,這和中國、日、韓當年走過的路徑沒有太大差異。人們有錢就消費大三樣,就像當年我們買冰箱、彩電、洗衣機,然后到小三樣、小家電、再到買房子、汽車,新興市場和我們過去沒太大區(qū)別。
站在二級市場投資的角度,東南亞這些國家的市場的宏觀經濟也是有一定規(guī)律的,比如投資人想到最多的越南。越南是社會主義體制,在 80 年底做了改革開放,也在走金融地產路徑。中美關系正面沖突最顯著的 2018 年,也是中國人去越南投資房產最猛烈的一年。
越南抓住了這個窗口期,擴大了對外開放,在全球一些產業(yè)鏈配合和轉移上面也變得越來越重要。如今,大家會跑去越南投資房產、投資股票,甚至大企業(yè),比如電子產業(yè)會把供應鏈轉移過去。
但我認為,人們對越南這樣的東南亞市場最大的誤判就是把它想成一個大市場,認為技能、布局、業(yè)務都能轉移過去,像我們團隊從上海轉到武漢、產品從武漢賣到四川一樣。
實際上,把市場遷移到東南亞市場,你可能需要重構業(yè)務體系,產品得重新設計、團隊也得重新搭建。
比如絕味鴨脖,在中國每個門店產品都一樣,只不過有的地區(qū)多放辣,有的地方少放辣。但如果你把產品遷移到東南亞市場,他們可能根本不習慣中國辣椒的口味,你得重新研發(fā)產品。
而且,東南亞市場其實是一個千人千面的市場。不同國家、不同區(qū)域、不同級別、不同文化聚集在這里,把東南亞市場變成了更零散的市場,而不是一塊大市場,可以無限復制。這是很多創(chuàng)業(yè)者、投資人都要警惕的事情。
04、日本失去的 30 年對我們有借鑒意義嗎?
我們對日本最大的認知誤區(qū)是,老覺得它有失去的 30 年。
日本很有意思的一點在于,它失去了 30 年,但它的人均 GDP 還在當年那個區(qū)間波動,并沒有因為泡沫的破滅所有東西就都抵消掉了。
客觀地說,日本這 30 年確實失去的要比得到的多,但它到底失去了什么,得到了什么,是很多人沒有搞明白的。
日本無論文化、地理,還是飲食和中國都很相像,但我很直白地說,日本不適合創(chuàng)業(yè)的人。
如果讓我說日本過去 30 年失去的是什么,我覺得它失去最大的就是動物精神。
日本經濟是在人均 4 萬美元 GDP 的位置上破滅的,像東京這種富裕地區(qū)這個數還要翻倍,等于它是坐在財富上破滅的,肉很厚,它在緩沖下過完了 30 年。
日本確實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借鑒,但是我們照抄不來,因為我們的肉沒有那么厚。
中國很多企業(yè)家喜歡組織去日本考察,其實主要看這幾個東西:
第一個,日本過去的這30年,有什么樣的企業(yè)走出來了,尤其是消費行業(yè)里面走出了什么樣的企業(yè)。
日本的二級市場,在過去30年里走出了一批優(yōu)秀的企業(yè)。比如,巴菲特買的五大商社、日本的養(yǎng)老產業(yè)、醫(yī)療健康產業(yè),還有日本的高端制造,日本在精密儀器制造、機器人制造、高端化工材料上,是牢牢占住領頭羊位置的。
在和半導體有關的高端材料產業(yè)里,日本企業(yè)的話語權是非常強的,有很多領域是超過韓國的,這也是美國找日本一起合作半導體計劃的原因。在一些細分的行業(yè)板塊,日本是沒有失去,還有獲得的。
第二個,看日本居民的生活習慣和社會習慣在過去 30 年里的變化,對我們的借鑒意義。
我覺得,很多條件不一樣,不一定能結合得起來。
比如,很多人提到的無印良品路線,走的就是所謂的品牌白牌化但質量不下降的路線,這本質上是一個人性發(fā)展的必然結果,大家從更外求變成更加內求,從希望你看到我很牛,到希望我自己覺得我很牛就足夠了,這是一個社會隨著收入的提高,慢慢會出現的一個趨勢。
聽日本的朋友說,在日本泡沫經濟階段的東京街頭,如果女生不背 LV 或者香奈兒的包包,是沒有資格進入社交圈的,人家聊天不都邀請你,你會被排斥在正常的社交活動之外。但經歷過一輪泡沫洗禮后,日本已經不再滿街的名牌包,大家可能會選自己更喜歡、更有個性的生活用品。
隨著經歷幾個周期,你就會明白周期是有起有落的,平常心一點就好。我們現在正在經歷一個周期的波動,在周期的末端,大家意識蘇醒過來,必然會產生不一樣的消費觀,這個不用特意學也會發(fā)生。
05、歐美能作為全球市場的戰(zhàn)略高地嗎?
美國是個特例,沒有參考意義。
我們寄希望于用特例的研究來指導我們的行為,這個在邏輯上是不通的。
在近百年的歷史里面,美國是一個經濟增長不斷向上的國家,僅此一例。你研究它的資產表現、創(chuàng)業(yè)、就業(yè)、企業(yè)機會,是無法復制到任何地方去的。
我以前做過一個統(tǒng)計,選出全世界股票代表性的市場,分別研究它們過去 30 年、 20 年、 10 年的復合回報率,在長中短三個不同階段,復合回報率持續(xù)穩(wěn)定保持在雙位數的,只有美國。也就是說,你在任何一個時間去投它的資產,你拿到的回報是差不多的。
但很多國家的狀態(tài),長中短三個不同階段的復合回報率是不斷下降的。30 年前的投資的人賺得多,20 年前投資的賺得少,近 10 年的年輕人賺得更少。這也意味著你在社會其他方面的機會也會越來越少。還有的國家是先逐步上升再下降,像美國這樣穩(wěn)定、沒有出現巨大波動的市場,我們研究它,就是在研究特例,是復制不過來的。
除了美國,歐洲市場也是特例。我做過以英國倫敦市場為代表的歐洲市場統(tǒng)計,從它在過去 30 年、20 年、10 年的周期來看,是驚人地、穩(wěn)定地低。當然,英國的榮光在 100 年 前,如果那個時候有資本市場,它的價格肯定是最好的。
但同樣,研究那個時代英國的所有投資、制度、創(chuàng)新,依舊無法復制到別的國家。就像我們今天研究美國,你如果不去那扎根,徹底的本土化就沒有參考性。就像你看到美國標榜民主自由,它本質上是有限定條件的。比如政治條款、人群、人種甚至不同行業(yè)的限定條件,越細化你就越會發(fā)現它是不一樣的。
歐洲市場看似是個骨瘦如柴的市場,但有些行業(yè)也做得非常棒,比如新能源汽車。
歐洲新能源汽車的成本,是絕對殺不過中國的新能源汽車的,一旦我們卷到歐洲去就會卷的翻天覆地,卷到這個行業(yè)的規(guī)則、底線。但這也有一個壞處,就是各個國家都在對我們征收關稅、進行反傾銷調查。
06、沙特只是個存量市場嗎?
除了歐洲,我也有朋友把新能源汽車賣到中東、沙特。
這時候,就會引出一個問題:沙特的石油便宜得跟水一樣,為什么新能源車能賣出去?
因為需求不同,新能源車是當地富裕階層的消費品,它是基于非大眾品的屬性,有錢人會買來炫富,或者買來表明自己支持新能源態(tài)度的產品。
在沙特,很多生意機會來自細分市場。從做生意的角度看,任何一個地方的細分市場都是有機會的。有的機會來源于細分需求沒有被滿足,有的純粹來自于成本。因為我們確實有成本優(yōu)勢,也確實夠卷。
很多中國產品出去后打開市場的速度會比較快,因為我們很細心,很多細分的需求又費時、又費力、又費人,在歐洲的成熟市場沒人愿意做,但中國人愿意。
這里要提一點,因為我曾經做了很長時間的投資,我們在做投資的時候比較喜歡從宏大角度想問題,喜歡去判斷哪里有機會點、哪里沒有機會點、哪個企業(yè)好哪個企業(yè)不好。
但當我們開始創(chuàng)業(yè),開始跟企業(yè)走得更近之后,會發(fā)現思維方式是完全不一樣的,做生意其實很簡單,有需求、有價格、有優(yōu)勢干就行了,一定是很細節(jié)的機會導向。
我有一些做一級市場的朋友,他們把水煙賣到沙特去。大家可能覺得奇怪,水煙在沙特有多年發(fā)展歷史,是一個日常消費品,這是一個存量市場,為什么你會有機會?
但我們仔細審查發(fā)現,一定有某個細節(jié)需求沒有得到滿足。這時候,中國人來了,我們愿意加班加點滿足他們的需求,甚至推出定制化、成本更低更便宜的產品,市場就會被撕開一道口子。
總結一下
我用很多否定句式,指出了我眼里大家對出海熱的誤區(qū),只是希望大家不要盲目覺得海外的月亮比中國圓。海外市場究竟美不美好,不僅取決于你宏觀上看到了多少機會,還取決于你觀察這個市場的視角。對任何市場都要有一顆敬畏之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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